【舊文】非浪漫論(並加按語)


林婉清在沁縣普照寺


按:正如波普寫《開放的社會及其敵人》時要苦讀希臘語一樣,我們也不可能用翻譯精確把握任何一門西文的原意。一切譯文都是對原文的再解釋。而用「浪漫」一詞翻譯Romantik可以說是非常壞的一種翻譯。仲先生說「浪漫」是中世紀的基督教文化對文藝復興、啟蒙運動的反彈,而這種宗教性甚至轉向了中世紀前如狄俄尼索斯,還有那些狂歡的英雄與女祭司們。有關這一問題的研究實際上很多西方學者均做過,如德國學者Michael Ley以及Rüdiger Safranski等。Romantik是狂熱的,如革命熱情便是其產物,從馬克思、費希特、荷爾德林、謝林一直到海德格爾、存在主義也都是其產物,其背後有著非常鮮明的如末日、救贖、啟示、選民等色彩,是諾斯提派式的。Romantik架起了遠古(Die Weltalter)、諾斯提派與中世紀的橋樑,用來對抗復興古希臘的古典和諧式的文藝復興與啟蒙。大家讀勃蘭兑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中《德國浪漫派》等內容時,可以把「浪漫」換成別的詞,如「羅馬化」,就會知道,被稱為「浪漫」的李白詩與其有非常大差異,這種差異是感覺上的根本性不同。音樂也一樣,如馬勒根本不能算「浪漫主義晚期」作曲家,他的交響曲和布魯克納的「浪漫」色彩區別很大。正是基於上述背景,我在去年六月寫了這篇文章。


非浪漫論

西方之源,蓋自有二。科學彰灼於希臘,一元教肇始於希伯來。五四之時,德賽之說流衍遠東,浸及震旦,吾人方知畢達哥拉斯、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阿基米德諸賢。致知格物,研索天然,賴夫洞觀,繼復探賾。遂以希臘學術濫觴,啟近世科學之隆。思理精微,足以鑠今。


後希臘零落,羅馬既衰,希伯來浡起,科學微而對立興,大道隱而天下昏。羅馬法王,以靈魂塞學者之口,以精神夭閼他說。故使景教諸國,靡然受圈。學者多囹圄之禍,教宗存宴安之淫。學術箝于宗教,時英盡皆緘口,梏亡人心,思想幾絕。凡一千年。

 

遞十六世紀,宗教改萌,哥白尼隳地球中心之說,達爾文征靈長進化之學。方知地實繞日,摶埴成男,坼肋為女之說謬也。後生物學遠稽人類之所由,識悟彌真,大閟犁然。方知自單幺以至人類,胚胎發育而得其化,細胞分裂乃成其體。經院哲學遂不足厭學者之心矣。


文藝復興以降,賢達歸於格致,桀士自以篤生。開普勒、哈維、波義爾、馬爾比基、托里拆利、牛頓,察其外狀,助以名學,探自然見象之微,解宇宙玄紐之機。精揅求索,付其勤劬。內籀、外籀,得中庸而營之。此實發雅典之端,廣證征信,科學益進。達芬奇、莎士比亚、莫札特、康德,艺文思理,赫奕炳焕,亦成性灵之全也。


然上帝以“浪漫”之名,歸之世俗,排擯異己。黑格爾、費希特、海德格爾反啟蒙(Aufklärung)而主斷。希特勒以意力霸他國,以種族執干戈。天下囂然,群族撕裂,霸道橫虐,王道大廢。故昭士撫弦而歎穹宇,良哲飲淚而悲來日。古之賢達,或播智思垂萬世,或舉理道示邦國。若知識興而大道廢,利慾萃而仁心枯。科學又何益焉?此皆因古希臘之科學乃求真求善之科學,實非希伯來一元教假科學而振兵伐異也。“浪漫”乃羅馬法王之變(Romantik詞源即Rome),一元論之流,故抵斥多元。非李太白之浪漫,實法王之羅馬也。


近代之人,稍聞西學,未明其理,遽以為愧。幡然思變,抨若狂酲,欲革前謬而圖強。然其不察中國之情,不明歐美之實,不曉希臘、希伯來之別,才識匱絀,文野未分,引塵芥為末而不知本,舊典淪蕩,新學疏妄。後世輇才,囿于固陋而師之,則益謬矣。


凡摭文明之華髓,或曰樂禮,或曰善美,皆道德、情操之調和。立個人者,非利己也,乃仁者愛人也(individualism非egoism)。張自由者,非縱誕也,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liberty非indulgence)。黑格爾以本體而達其極,實希伯來之變體。康德以批判辨認識,乃希臘之道德。揚康德而非黑格爾,則波蘭免於攘伐。師盧梭、孟德斯鳩,則五四革其流弊。然孔聖之澤,日以殄絕。希臘之術,未得昭灼。二難相交,則國之沉淪愈速矣。今人明之若不思之,此“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之謂乎?


林婉清

2021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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