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岱瑛居士書

岱瑛居士

 

岱瑛居士文几:

兔走烏飛,白駒過隙。

年來每多慚歎。余讀書廿載,體質羸弱,資性平庸,故陷溺於學已久,而所得甚少。聞君有志於學道,余不勝唏噓。蓋人若性剛難以委蛇,倔強不負初志,則愈當知世道之難,求道之難也。縱有志於學而有少得,其於今世,亦難以所學之道益社會分毫。今大學之中,學者自棄於人倫久矣,唯交爭名利而已。而欲啟蒙他人之所謂少數知識人,則乃啟蒙巨嬰。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昔五四蒙昧之人,不通西學,亦不曉國故。以其所謂諸主義啟蒙百年,於今五代以上皆蒙昧也。蒙昧者彌多,不蒙者甚寡,則道愈難通矣。所幸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若爾於學中,略見己之心性,反求諸己,則不失爲古之學也。

古之所謂《大學》,非今之大學。宋儒以《大學》爲“初學入德之門”。而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所謂“親民”之“親”當作“新”,乃革新己之舊污以至於至善至美也,非爲官親民也。若爲官或爲學者,不明明德,不革新己之舊污,而欲啟蒙民眾,或以親愛民眾之面目示人,則其私德有虧,所示虛假,此非所謂親民也,乃詐騙也。故《大學》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爲本。”若不修身,則無所謂家國。若修身,則當先正心,正心誠意,誠意致知,致知在格物。若不格物致知,亦不修身,則餘皆無益也。《大學》一篇,通篇談修身,無一句談民當如何親,何故?民不必親也。人惟以修身爲本,爲官爲學爲民者皆然,而民自有分寸,知其仁否,仁則民自親之,不仁則親民乃罔民。不思修身而思民意則國之上下皆誆騙,騙子之國難曰治矣。故程頤曰“親”乃“新”是也。今之所謂學者,每以啟蒙或救民爲己任,此西人耶教之上帝視角,狂妄之甚,非中國之道也。故余謂當以積德修身爲本。

儒者以仁爲己任,故顏淵問仁,孔子答仁。今之所謂以己一知半解之夫子、朱子之言爲真理者,乃基督儒。若孔子之言即真理,則孔子不當答仁,當答爾從吾,從吾可上天堂也。孔子慕周公,今人尊孔聖,皆尊仁也。禮自有損益,周禮未必合殷禮,殷禮未必合夏禮,今亦未必復周禮。而人不可無禮。禮者履也,履所當行之道,自可得福。人互敬愛之,斯爲禮也。而清人之訓詁,乃致知格物之一隅。人之天資有異,若天資極高,不學即知仁道,則此亦若禪宗之直指人心、明心見性者也。而余未嘗見此天賦秉異之人,每多見不學胡言之人。故重訓詁非不重義理,重義理亦不可不重訓詁,二者不可偏廢也。苟志於仁,則當明學而不厭,好學也矣。於好學之中,以仁度之,亦可見人之性也、道也。若明仁道,則亦不必盡泥於訓詁。訓詁乃明道之工具,非明道之目的。譬如無樓梯則難登樓,登樓非以樓梯爲目的也。

宋儒好非佛老,余則不以爲然。若以他說爲異端,則易陷一元教之泥淖。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者,乃真儒也。若巍巍堂堂,自負於朝廷,則未必真儒也。人不當輕言出家,何也?蓋人老則多病,病則當有兒女奉湯藥。若兒女出家,則何以奉養父母?若朝中之人,汲汲於富貴名利,不念父母日薄桑榆,唯以事業爲重。則此非出家而難侍父母,乃有自利之心而無侍父母之心,此禽獸也。若無心侍父母而又以虛假親民之言誆民,則禽獸不若也。以儒之義理度之,出家之人,乃難侍父母者也,亦難責之。居官位而無心侍父母者,乃禽獸不若也。二者相較,故當非後之偽道學。今之以爲人民服務爲名而不齊其家,不善待父母妻兒者,亦此類也。余以爲儒道諸說皆可學,而學佛未必信佛,學儒亦不可以先儒之言爲真理。蓋學佛,非學其棄王位而苦行也,乃學慈悲爲懷也;學儒,非學游列國而以言勸肉食者也,乃學仁義爲本也。若可慈悲爲懷,又能仁義爲本,則近於古之道矣。今所見有所謂儒者,不以修身爲本,齊家爲次,亦無有容天下之心,而以耶教語每言救社會,其乃偽道學可知也。亦有所謂國學女德班,此PUA之一種,乃西人之糟粕變種,非中國之傳統也。

人之好學,一曰讀萬卷書,二曰行萬里路。閒適之餘,千里而尋山水,著書立說,藏諸名山,以俟後人,亦或有助於世道人心也,不必戚戚然於今世。若無錢千里尋山水,則多遊故土之隔壁村,隔壁村之隔壁村之屬。夏日乘涼,怡然自樂,又不夕死,何必非朝聞道?明日聞道,後日聞道,亦可矣。心性通達,胸懷恬淡,觀瀑布而曉水之就下,看落花而明世之盛衰,見飛鳥而知人之沉浮,此亦格物也。格物於萬物,則萬物之理,成己成物之道,皆當入己之心胸。萬物入己之心胸,則無苦難矣。以格物致知行於朝夕,以修己及人自任,則可明明德矣。若未嘗親知識、親自然,可明明德乎?勉旃勉旃!

芳鑒,並送時祺。

 

婉清

共和二八六三年丙午己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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