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區分“家”“教”“信”三者異同

林喵喵在忻州金洞寺


當區分“家”“教”“信”三者異同

幾十年前,學術界曾經有過一次討論,即“儒家”是不是“教”。得知這件事時,我很詫異,因為這個問題打一開始就是一個偽問題。他們所基於的思維前提是西方意義上的宗教觀(特別是德國意義上的,或馬克思主義或如尼采、舍勒之類)。也許他們不這麼認為,但其在潛意識裡的確是這樣。因為他們會默認存在一個普遍的“宗教”概念,這一概念或許是歷史上的過渡性現象,會隨著歷史的發展產生、興盛、消亡。或者宗教是人的一種生存現象,不會隨著現代化而消失。總之,這種東西是人類文明均存在的,西方如此,東方也如此。問題是,真如此嗎?儒家的產生所基於的社會背景,並不同於religion(所謂“教”)所產生的背景,二者所基於的形而上學前提在根本上就不同。Religion這種東西,在中國真存在嗎?先秦對祖先的祭祀,是不是religion?我們如何定義religion?儒家又與其是什麼關係呢?這些並非不論即明的。
如果我此處換一下翻譯詞彙,大家便可以感受到其差異。“教”的本義是“教化”,《說文》:“教,上所施下所效也。”即本來是基於居上位者要有道德,進而影響到民眾,從而“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的才是教。所以,“儒家”確實是有某種“禮教”的理想的。同樣,西方的religion也有倫理的要求,可這種要求是“戒”,基於某種“神授”之類,而非“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這樣的“教”,可見儘管都有訴諸於倫理的一面,不過卻有本質的不同。我們這裡不討論“好壞”,因為二者隨著歷史的發展各體現出了一些缺陷,講起來很複雜,這裡僅說二者的“教”所產生的思維前提是不同的。Religion必須要有對“神”的“信”,因此,誕生於中東的“亞伯拉罕教”更準確的稱謂是“信仰”而不是“教”,即“基督信仰”“伊斯蘭信仰”而非“基督教”“伊斯蘭教”。“儒家”更準確的說法也不是“教”,“教化”是一種理想的社會治理方式,方式不等於“學說”。先秦有許多的學說,如“儒家”“道家”“墨家”,“儒家”也只是其中之一,因此“儒家”也不應該是“教”,而當稱“家”或是“子”(諸子之“子”),而“經”則是“子”之前誕生的“先王之書”。但隨著語言的演變,漢語中也可以把“學說”稱之為“教”了,但在近代之前依舊還不是religion那種“教”。“佛教”則產生於古印度,在“佛教”中“佛”是“眾生”修行而成,因此是一種“無神”(指無亞伯拉罕教意義上的那種神)的學說體系,這種修行又不同於“先秦諸子”對某種“道”的追求與中東產生的“一神”的“信仰”。中國傳統的“道教”(與“道家”不同)則吸收了非常多“佛教”內容,但並非修行成“佛”,而是成“仙”,我們姑且稱類似這樣修行成佛而非修身立命之類的思想傳統為“方教”,以區別於先秦產生的“儒道墨”這樣的“子”,稱“方教”是因為“佛教”自己也稱其佛法為“教乘”之類。如此,我們便區分開了“基督信仰”“伊斯蘭信仰”“儒家”“道家”“佛教”等。此三者是完全不同的認識論來源,不是一回事。
基於上述我們還可以看到更多。比如“五四”以來傳入中國的“主義”,哪些屬於“信仰”的東西,哪些又屬於“科學”的“學說”的東西呢?諸如“馬克思主義”“保守主義”“女權主義”等等,若其是“信仰”,只是把“神”的信仰替換成了“無神”的意識形態的信仰,那就是“信仰”這樣的東西,若其是某種可以討論的對具體理性問題的考察,則是“科學”的“學說”的東西,具有波普爾所說的“可證偽性”。有些時候一個學說有可能會同時多少都存在西方文化的這兩個側面,我們就要知道自己和別人是在哪個側面或側重於哪個側面談問題的。當對方側重於“信仰”的層面,即類似“宗教式”的“信”的東西,則不必討論下去。世界上最荒唐的討論就是兩個“信仰”互相試圖說服對方不信,網上很多這類的討論。這是因為“信仰”式的思維往往會以“主義”或別的“觀點”的形式偽裝,事實上是某些人的意識形態,他們和教徒是沒區別的,是一種世俗化的教徒,與這種思維討論是無意義的,沒有人可能說服教徒“不信”,特別是對某種意識形態深信不疑的人。只有雙方不是“信仰”,是“學說”,才可能按照某種標準進行討論。
我不想花費時間寫細緻的學術論文,所以便在這裡對此問題做個大綱性的介紹。最後要說的是,由於近代翻譯中的概念是很亂的,語言的範疇不同會決定一個人思維方式的不同,因而對語言範疇的問題要很小心去辨析,特別是涉及到翻譯語言。很多時候,只是前人把不同東西翻譯成了一個漢字或一個詞導致我們無法區分,或者是用了不合理的翻譯詞導致了誤解,如“浪漫主義”“功利主義”等詞若望文生義就很難搞清楚其真實意思。我們很多的論文之所以在根本上就是無意義的,是因為他們往往在最基本的問題上如對字詞句這樣的東西上都是不思考的。很多學者思考的都是宏大的理論與對宏大理論下的套用甚至諸多理論的雜糅。但這些不是學者幹的事,那個最多只能算文青幹的事。這樣張口哈貝馬斯閉口阿多爾諾的文青,在微博和知乎上有的是,不需要學者。最怕的不是當文青,而是不能學生時是小文青,當老師時是文青,退休後是老文青,一輩子走不出來。發了無數論文,說過無數的空話,卻從沒有真正解決過具體而有價值的學術問題。

林婉清
202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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