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文】九張機(2008.4)

 

【舊文】九張機(2008.4)


     夜長織就九張機,一縷癡心注瓊璣。

     細雨多情伊弄影,桃花流水伴魂歸。

    一張機,輕煙細雨打蟠枝,惜春尤恨花開早。落英憔悴,牽愁織女,杜宇醉虹霓。

     二張機,黃鶯自語怨聲悲,垂楊有意留殘景。水芝幽咽,絲絲哀怨,不忍更相思。

     三張機,一面玉鑒照漣漪,朱顏易老春難覓。天涯盡處,芳菲搖曳,香骨被風欺。

     四張機,幾重心事繡羅衣,紅箋枉費傳深訴。銷魂殘影,斷弦塵管。星月伴孤睽。

     五張機,朝來燕子弄仙姿,煢煢誰與單心侶。恨無長翼,蓬山路遠,何日可雙棲。

     六張機,孤燈無語對清輝,枕邊尚繡相思字。尋來紅豆,丁香空結,無處覓靈犀。

     七張機,投桃三歲草萋萋,離憂萬縷難寐。縈縈心曲,停梭憶遠,何日道歸期。

     八張機,西窗剪燭照儂衣,柳條哪系春無跡。樹猶如此,生年過馬,早晚永分離。

     九張機,銅仙泣露早依稀,關山依舊度天際。菱花鏡裡,一簾幽夢,夢遠斷情癡。

     愁紅慘綠徒悽悽,手把寒機日又西。

     夢覺尤疑身似蝶,無情燈火照深閨。

                                   林喵喵 2008.4


附录:附錄所載是一篇舊文,2019年時我曾刊登在此公眾號。後來覺得自己有公眾號後,寫文章太輕率,便刪了不少不成熟的文字,這篇是被我刪掉的一篇。如今回頭讀此文,依舊有不少內容是我如今不贊同的。在2020年之後,我逐漸否定了所謂現代文的原因是因為在學術上我對語言的認識變了。在此之前,我把語言當交流工具,如今則是當思想載體。這是奧威爾所擔心的英語“newspeak”問題的漢語版。漢語本身所承載的感覺、想象力和豐富性,在現代話語中被瓦解了。我們當代人的思想,實際上是從漢語圖形性與音樂性的文字意涵中被刻意地拉直了。這一定程度影響了我們的感覺。背後涉及到的是思想的二元化與一元化問題。我說的“復興文言”與你用文言還是白話關係不大,主要是如何超越“黑白”“二元對立”“辯證統一”的問題。這背後的思想問題的探索,以及對語言哲學的再認識,才是我從文學到哲學再到古文的實質。

這幾天發一些舊詩是因為詩詞中的一種“氣”會和當時的思想與性情相匹配。這種稚嫩的詞句恰恰是我人生中一個階段性的東西,仍有“史”的意義。“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依靠種種因緣得以保存的舊文,亦是業力種子種下的果。


全文如下:

                   诗词中的雪泥鸿爪

我这里所指的诗词,主要是平平仄仄平之类的旧诗词。之所以要解释清楚这点,是因为诗还有新的。比如刘半农写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就是新诗。而词和诗有时候界限不那么明显,赵元任又将刘半农的诗谱上了曲,便可称为新词。新诗和新词我都没有写过,之所以不写,有一部分原因是不便于操作。假如写中国古代的律诗,每个字都有严格的平仄规定。这个字古人写平声,我就写个平声,古人写仄声,我就写个仄声,便好去东施效颦。可是,新诗没有这类的平仄规定。

不同民族的语言,有不同民族语言的特点。如古希腊语和梵文,元音长短有区别,写诗就可以有短长格、长短格之类。英语和俄语,语音轻重有区别,写诗就可以有抑扬格、扬抑格之类。汉语声调有区别,写诗就可以有平仄之类。若如胡适之先生说的“作诗如作文”就不太好办。如作文的话,那直接写散文不就完了吗?还写诗干什么呢?所以我更愿意写古诗。

      小时候,我之所以会学着写诗,是因为有诗心。那是满腹牢骚到来之前的年龄,宛如绮粲的萱草花。放学后,每每走在公园的青石板路上,便会在东风的抚育下,伴着粉蝶寻香,轻烟幂翠,化为两行柳影,一缕新愁。有了新愁,自然就想抒发,便写了一首诗,发到了网上。很快收到了一位老者的回复,他是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交流学院的教授,叫程裕祯。程老先生回复的大意是,用词很典雅,可是有不少地方出律了。我在收到回复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诗词还需要按照格律去写,不出律的可能性是没有的。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我便去尔雅书店找相关的著作。可是找遍整个书店,一本讲诗词格律的书都没有找到。好在那时候,我正在读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并发现辞典的后面有个“诗体诗律词语简释”的附录,上面正好有格律,我就严格按照那个写。写完后,又发到了网上,希望程老先生斧正。他看后说,我用的平仄是现代的平仄,不是古代的,需要用平水韵。我听到后,便决定学会平水韵,又跑到尔雅书店。可是找遍整个书店,情况和上次一样,一本讲平水韵的书都没有见到。好在发现了张中行老先生的《诗词读写丛话》,还是在附录部分,附着王力先生《诗词格律》中的“诗韵举要”,是按照平水韵排的。我看后视若珍宝,赶快买了下来,之后我再写诗,便依照那个去写。写了几首后,觉得每次写都得查是件很麻烦的事。于是决定下狠功夫,干脆全部背会。背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张蕴古背碑覆局的能力。只好妥协,只背了入声字的部分。这样再写诗,至少不需要查入声了。我是太原出生的,本来不需要背入声,因为太原话中有入声。可惜我从小学普通话,结果导致我一句太原话都不会。学中文,不懂入声区的方言,是一件特别吃亏的事。

      高一时,我终于在太原五中的图书馆里,读完了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之后不久,又买到了王力先生的《汉语诗律学》。那是非常厚的一本学术书,可是我却读得津津有味。高中是我创作的旺盛期,可到了大学,我写诗就非常少了。写得少的原因,是因为不再有山水清音之心。

做学问的人,好多都在年少时喜欢文学。后来读的书越来越多,便会觉得文学是水月镜花,不是扎实的学术,便不屑于去读。再读到一定程度,又会回到文学,真正理解文学对于社会与人生的价值。我本科时,恰好属于中间期,天天读西方的哲学书,偶尔也看点历史书,恰恰不怎么读文学。大约在三年前,我闲下来翻看仇兆鳌的《杜诗详注》,看到“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一句,真有种万刃穿心之感。直到那时,我才开始稍微读懂了一些少陵诗,理解了什么叫字字都是血泪。从此之后,便又开始读文学作品了,往往可以看到对社会与人性更深层次的揭露。

      写诗这类事情,永远属于方回《悔少作》的那一类。大学毕业后,我为了不留下自己学问太差的“罪证”,便把之前写的诗词全部都删除了。可是,我有个好朋友,却收藏了我的很多旧诗。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正好谈到我删诗一事。她说,那是人生的一个阶段,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自己走过的路,怎么能全毁了呢?她还说,幸亏很多诗词,她都还留着。那一刻,我才知道,到底还是没能删完。人生就像宋代哥窑的瓷器,在冷与热的交替中,釉层的膨胀与收缩,会构成一种残缺的美。我决定向她妥协,世界是荒诞的,我们却只能继承加缪的信念。她问我还想不想看?我说转给我了一些吧。在她留着的诗中,有一首是《九张机》。固然充满了年少时不成熟的笔法,可毕竟是曾经那缅邈的丁香结与销魂的残烛影。

      夜长织就九张机,一缕痴心注琼玑。

      细雨多情伊弄影,桃花流水伴魂归。

    一张机,轻烟细雨打蟠枝,惜春尤恨花开早。落英憔悴,牵愁织女,杜宇醉虹霓。

     二张机,黄莺自语怨声悲,垂杨有意留残景。水芝幽咽,丝丝哀怨,不忍更相思。

     三张机,一面玉鉴照涟漪,朱颜易老春难觅。天涯尽处,芳菲摇曳,香骨被风欺。

     四张机,几重心事绣罗衣,红笺枉费传深诉。销魂残影,断弦尘管。星月伴孤睽。

     五张机,朝来燕子弄仙姿,茕茕谁与单心侣。恨无长翼,蓬山路远,何日可双栖。

     六张机,孤灯无语对清辉,枕边尚绣相思字。寻来红豆,丁香空结,无处觅灵犀。

     七张机,投桃三岁草萋萋,离忧万缕人难寐。萦萦心曲,停梭忆远,何日道归期。

     八张机,西窗剪烛照侬衣,柳条哪系春无迹。树犹如此,生年过马,早晚永分离。

     九张机,铜仙泣露早依稀,关山依旧度天际。菱花镜里,一帘幽梦,梦远断情痴。

     愁红惨绿徒悽悽,手把寒机日又西。

     梦觉尤疑身似蝶,无情灯火照深闺。

     最近一次与古诗词接触,是在前两个月。当时,有个朋友在初中当语文老师,问了我一个问题。“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骑”,是读qí正确还是读jì正确。我听完后,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若是问哪个是当时的“古音”,那么qí、jì都是汉语普通话的读音,全不是当时读音。要想解释清这点,其实很麻烦。往简单了说,无论是读qí还是jì,都不等于当时的读音。这里的一个原因是,“骑”是一个群母字,群母是全浊声母,如今的汉语普通话中,压根就没有全浊声母,自然汉语拼音也就不设置那个声母。这些细讲起来更复杂,再往简单说。按照格律,“骑”确实是该读仄声的,可是jì和qí并非一个是古音,一个是今音。在《广韵》中,骑有两个反切,一个是渠羁切,到了普通话中,演化为qí,一个是其寄切,到了普通话中,演化为jì。所以,固然在中古时,“骑”的声母、韵母与今天不同。可是两个声调,那时是都有的(音值是另一回事),怎么能说jì是古音呢?若是问我读哪个好,我的建议是读jì,因为读qí确实是不合律。

     可是,怎么读诗词,真得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按照普通话去读,问题是很大。按照古音去读,在当今社会,却是无法实现的。即使只是按照格律去处理平仄关系,恐怕也不那么好实现。随便举个例子,“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俱”古读平声,“黑”古读仄声,“独”古读仄声。这十个字中,就有三个字和普通话的平仄完全不同,孩子们又该怎么学呢?就算是真把“俱”读成平声,把“黑”和“独”读成仄声,就正确吗?“黑”和“独”在诗词中,都是入声字,普通话中没有入声。如果非要读,也只能处理成去声。我们今天的中小学语文老师,又有几个人能分得清入声字呢?让他们这么去教,现实吗?何况,如今孩子压力都太大了,需要学的课程那么多,真有必要花这么大精力去把诗词读对吗?

有时,我真得很怅惘,古诗词的时代,恐怕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很多人都有个疑问,就是今天的人,是否还有读诗的必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就像吃饭,有些人喜欢西瓜,有些人喜欢东瓜,有些人喜欢南瓜,我也不愿评说是非。我能说的是,诗词给我留下来的,是那江河的旧梦与袅袅如烟的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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